本文所谈的时间速率,不是指韵律节奏的快慢,也不是指主观感受中时光的流速,而是指景物映象移动的速率,像电影中应用快速镜头或缓慢镜头那样,抒情的效果迥然不同。诚然,在景物映象移动的速率不一时,朗读起来韵律的节奏也会随之改变,然而那只是配音的效果,仅居于辅助的地位。

时间的速率,若以快与慢的相对性作比较,最易觉察。试举李白的两首诗来比较:
朝辞白帝彩云间,千里江陵一日还。
两岸猿声啼不住,轻舟已过万重山!(《早发白帝城》)
美人卷珠帘,深坐颦娥眉。
但见泪痕湿,不知心恨谁!(《怨情》)
一般来说,快速动作能表现紧张或奔放,容易造成喜剧性;缓慢动作能表现沉思或遗恨,容易造成悲剧性。《早发白帝城》采用了快速镜头,《怨情》则是用缓慢镜头。

彩云间的白帝城,只是一个点。由白帝城到江陵,这两个点之间,由长江画成一条千里的线。由于两岸的猿声,使线的两侧增加了两个面,在两岸之外,又安排了万重山,便构成了一个体-庞大的立体空间。
一艘轻舟在那条线上迅捷地划过去,箭也似地瞬息千里,万重山一座接一座地向后掠去,看也看不清地往后消失,只有猿声像活泼的音响一样大声地伴奏,这快速的镜头与不停变换的场景,能产生一种心惊魄动的快感。
《怨情》一诗所写的速率则相反,“深坐”二字使律动缓慢下来,“颦娥眉”、“泪痕湿”都用静态的画面,缓慢的速率,使人觉得冗长而难过。全诗自始至终只用单一的场景,静止的视点,无解的结局,这些都能与缓慢的气氛相调和,用以写怨情,艺术效果奇佳。第三句若作“眼泪纷纷下”就速率全异,破坏全局了。

下面再举两首杜甫的诗来比较,由于时间速率不同,喜剧性的效果与悲剧性的效果尤加显著:
剑外忽传收蓟北,初闻涕泪满衣裳!
却看妻子愁何在?漫卷诗书喜欲狂。
白日放歌须纵酒,青春结伴好还乡。
即从巴峡穿巫峡,便下襄阳向洛阳!(《闻官军收河南河北》)
功盖三分国,名成八阵图。
江流石不转,遗恨失吞吴。(《八阵图》)
前面一首,浦起龙说是杜甫“生平第一首快诗”,又说:“八句诗其疾如飞”(《读杜心解》卷四),浦氏已指出了本诗特色。全诗从“传闻”喜讯开始,如痴如狂,一会儿哭,一会儿笑,一下子看妻子,一下子包诗书,一下放歌,一下纵酒(一个流离在剑外的难民,身无长物,除了妻子,只有几卷诗书与酒罢了),都是用快速镜头不断地跳接,正表现出主角喜极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。

全诗用了六个地名,毫不觉得累滞,反而有助于跳跃前进的节奏。末尾二句,必须一口气连贯读下,则从巴峡而穿巫峡,下襄阳以到洛阳,自有顷刻千里之势,这四个地名像连蹦带跳地掠过去,也是用快速镜头跳接的手法。
再则全诗的虚字,也像连珠一样滑动着,吴瞻泰曾加分析说:“日忽传、日初闻、日却看、日漫卷、曰即从、曰便下,皆仓卒惊喜,信笔直书,语不暇停,使人如闻其声,如见其状,此全以气胜,非徒以虚字取巧也。”(《杜诗提要》卷十一)虚字穿插得十分灵巧,有助于速率的加快,吴氏所说的“气胜”,其实就是快速的诗调。这快速的诗调,使读者也随着它手舞足蹈起来。

后面一首,前人的欣赏批评大都集中在“失吞吴”三字的解释,到了吴瞻泰则以为“江流石不转”五字才是一篇的主意,浦起龙更进一步以为“石不转”三字是全诗的焦点,并说:“此石不为江水所转,天若欲为千载留遗此恨迹耳。”(《读杜心解》卷六)
吴浦二氏都能精确地拈出全诗的重心,全诗确是以至今顽强不转的垒石,在几百年缓慢的流水中,显示其遗恨。由于场景不换、视点不移、结局无解,静静地表现出缓慢镜头的气氛,陈世骧氏以为,这石头就是恨的化身,全诗达到了不要动作、不要叙述的地步,却给我们一个庄严的“静态的悲剧”经验。(参见《陈世骧文存》)
陈氏的说法很精辟,吾人需要补充的一点是:这种悲剧性正与时间的缓慢相辅相成,而首句中“功盖国”三个浊重滞涩的牙音字,也有助于缓慢沉重气氛的形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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